從玉夷齋出來之後，楚苒徑直去了鐵匠鋪。

時間確實有點倉促，但十五天之期已經只剩五天了。

謝軒雖然看起來不著急，但回來得一天比一天晚，飯量也一天比一天小，想必內心也是十分焦灼的。

鐵匠鋪子門口，楚苒站了好一會。

深吸了一口氣，掀開簾子，便往裏走。

鋪子裏，陳掌櫃在指揮著各個學徒，有條不紊地做事，見楚苒來了，陳掌櫃放下了手中的活，稍稍屈身，喚了聲“東家。”

聽見東家二字，其他學徒也轉過身來，整齊地喚了聲東家，楚苒擺了擺手，正欲帶過，忽然看見隊伍裏站著一個新面孔。

不怪楚苒眼睛尖，實在是這個新面孔太於顯眼。

這人比楚苒高了兩個頭，身上的肌肉仿佛隨時要將裹在身上的衣服撐裂，楚苒從未見過如此魁梧健壯的男子。

“陳叔，這是新來的？”

“對，這是城北孫大娘的大兒子孫葉，人高馬大的，力大如牛，人也勤快老實，什麽都好，就是不會說話。孫大娘求了一陣，說放到我這來當學徒，我看他確實是個好苗子，就答應了。”

孫大娘之前在聚福樓做過賬房，楚苒怎麽不記得她還有個兒子？

楚苒擡頭，看向孫葉的眼睛。懵懂又澄澈，一雙眸子幹凈得很，應該不是個壞人。

罷了，正事要緊。楚苒朝陳掌櫃點了點頭，默許了孫葉的存在，而後看向裏間，問道，“二花在裏頭嗎？”

陳掌櫃點點頭。

“行了，你們幹活，我進去看看她。”說罷，楚苒便越過屏風往裏走。

“楞著幹嘛？接著做活！”見孫葉緊盯著內室的門，陳掌櫃拍了一下孫葉。

孫葉收回視線，低頭繼續搬著鐵器，沒人註意到他眼裏藏不住的擔憂。

裏間，二花坐在小幾上，手執毛筆，在紙張上寫寫畫畫。

圍著面紗，看不見臉上猙獰的傷疤，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。

“小桃，盒子給我吧，你在門口守著，別讓人靠近。”

“是。”小桃將手上裝有玉佩的盒子遞給楚苒，聽話地去門口守著。

楚苒並未降低自己的音量，話一出口，二花便聽到了，她偏頭看了過來。

見是楚苒，眸子裏染上了幾分欣喜，忙放下手中的筆，朝楚苒走過來，挽住她的手臂，用別扭的中原話叫了一聲楚姐姐。

楚苒應了一聲，帶著她又回到小幾旁邊落座。

只有她們二人，二花便將臉上的面紗取了下來，楚苒見到她的□□，忍不住道，“委屈你了。”

原本漂亮的臉蛋，卻要時刻躲躲藏藏。

“不委屈不委屈，楚姐姐願意收留我，我已經很知足啦！”二花歡快地回她，中原話裏夾雜著突厥語，幸好楚苒在漠北生活了六年，聽起來倒也不太費勁。

“這是□□的設計圖紙？”楚苒看到圖紙上描繪的形狀和密密麻麻的標註，寒暄道。

二花點點頭，炫耀般地拿起來晃了晃。

“陳叔讓你畫的？”

“不是，是我自己閑來無事，拿成品瞎研究的。”

“不錯，不過還有幾處錯漏的，你看，弩機這裏少了一個懸刀。”

順著楚苒指尖看去，二花眼前一亮，她當時拆部件的時候，就感覺少了些什麽。

經楚苒一指點，二花頻頻點頭，眼裏滿是對楚苒的崇拜。

“這裏，望山這裏沒有對齊，到時候會影響準頭。”

“還有這裏，弩臂的長度可以再短一寸，會更加輕巧。”

......

順著楚苒的話，二花一次一次地做好標註，甚是認真。

直到楚苒指出最後一處錯誤，二花仍覺得意猶未盡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，楚苒甫一擡頭，便對上了她水靈靈的眸子。

“聽懂了嗎？”楚苒問她。

“嗯嗯！”二花回答得很是懇切。

“聽懂了就行。”

“謝謝楚姐姐。”二花的大眼睛瞇成了一條縫，看上去很是開心。

“不謝。”楚苒躊躇了一下，還是進入了今天的正題，“聽懂了的話就先放下吧，我有點正事想問你。”

聽著楚苒陡然嚴肅的語氣，二花不由得緊張得坐直了身子。

“楚姐姐，你問。”

“你有沒有想起些什麽？”怕二花不懂，楚苒特意提醒道，“就是你之前的記憶。”

聞言，二花搖搖頭，熟練地回答，“沒有，我還是不記得之前發生過的事。”

見她面無異色，楚苒放下心來，看來是真的失憶了。

既如此，楚苒也不再猶豫，直接將手上的盒子打開，“你看看，這兩塊玉佩，你覺得哪塊更像你之前的那塊？”

失憶的人對之前的記憶沒有連續的印象，但是某些片面的記憶，會隨著相似物品的出現，有所恢覆，這是楚苒找郎中了解到的。

二花看向盒子裏的兩塊玉佩，思索了一下，“不記得了。”

“真不記得？你再想想。”

二花又靜默了一會，隨後頗為苦惱道，“真的不記得了。”

楚苒見她這樣，有點失望。線索斷了，她可能幫不上謝軒什麽了。

不過看二花這樣，也不想為難她，“沒事沒事，不記得就算了。”

雖楚苒極力掩飾，但二花心思敏感，一下子就聽出了楚苒語氣中的失落，“楚姐姐，是出什麽事了嗎？”

“沒有，就是有個案子，留下了一把匕首，匕首上有這個圖騰，我記得跟你的玉佩很像，所以便來問問你，看你記不記得。”楚苒抹去了案子本身，只挑重點告訴她。

“啊？案子？嚴重嗎？”

“不算很嚴重。”

“那楚姐姐，匕首上的圖騰，狼上面的眼睛，是紅色的還是綠色的呀？”

“紅色。”楚苒心不在焉地答，她沈浸在失落之中，並未註意到，二花天真的語氣之下，指甲已經快嵌進肉裏。

“對不起哦楚姐姐，我一點忙也沒幫上你。”

楚苒從自我的情緒裏擡起頭來，便看到二花帶著歉意的眼神，“沒事，這本就不能強求。”

她站起身來，摸了摸二花的頭，“沒事了，你接著改圖紙，我先走了。”

楚苒將盒子合上，往外面走，二花忙走到她身邊挽住她的手，甜甜地道，“楚姐姐再見，下次記得也要來看我！多來陪我說說話！”

兩人一路行至門口，楚苒見她這活潑又俏皮的模樣，輕笑了一聲，回頭跟她道，“好了好了，回去吧，有空一定會來看你的。”

二花點點頭，看著楚苒的背景消失在門口後，臉上的輕松消失不見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恐懼和慌亂。

她一個趔趄，差點沒站穩，“怎麽辦怎麽辦，是他來找我了，肯定是......”

她不停嘟囔著，眼神放空，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夢魘之中。

小桃見楚苒從內室出來了，接過她手上的盒子，“怎麽樣小姐，有問出什麽嗎？”

“沒有。她什麽都不記得了，我拿出玉佩給她看，她也沒有任何反應。”楚苒有些疲憊。

那感覺就像是萬事俱備，只欠東風了，可是偏偏東風沒吹起來。

“那我們等會去哪？”

“回吧。”

“好。”小桃扶著楚苒上了馬車，回了謝國公府。

待到楚苒走遠了，原本應該在外間做事的孫葉，趁陳掌櫃要去招待客人，一個不註意，閃進了內間。

他一進去，就看到二花趴在桌子上，淚眼朦朧。

“怎麽了？”孫葉低聲問她，若有有心人註意的話，會發現孫葉說的是突厥話。

二花不答他，只徑直沈浸在自己恐慌的世界裏。

見她一副呆滯的樣子，孫葉蹲下身來，將她身子扶正，摟在懷裏，輕輕拍著她的背。

男人身材魁梧，簡直是將嬌小的女人完整地環抱住了。二花感受到，男人特有的體溫和氣息，逐漸冷靜下來。

“他知道我在京城了。”

“那怎麽辦？”顯然，兩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。

“不知道。”女人雖說的不是中原話，但語氣中的迷茫無措很明顯。

“你是怎麽知道的，他找來了？”

“還沒有，不過應該快了。”女人無奈道，“他應該是在京城鬧了一出大案子。”

不然不會讓楚苒如此費心地做了兩塊跟她相同的玉佩來試探她，想起楚苒那低落的樣子，二花覺得有點愧疚，楚苒出於善良地救了她，她卻讓楚苒陷入了麻煩裏。

“你去給我拿紙筆來。”女人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，她推開孫葉，坐直身子道。

“拿紙筆做什麽？”孫葉沒懂她的腦回路。

“幫楚苒一個忙。”既然楚苒救了她，還給了她安身之所，她也應該知恩圖報。

紙筆拿來以後，二花將其中一張紙攤放在桌子上，用右手在紙上畫畫寫寫。

“這是中原文字？”孫葉看著那不認識的筆畫，問道。

“對。”

寫完一張之後，二花又抽出第二張紙，在上面畫了那個與她的玉佩如出一轍的狼圖騰。

孫葉從她勾勒的形狀發覺出什麽，正欲阻攔，被二花輕飄飄的一句“你別管。”擋了回來。

屋子裏沒有紅色墨水，二花打算咬自己的手指，孫葉見狀，忙趕在她之前將手指割破，遞了過去。

二花也沒扭捏，他這麽大胚子，流點血，不算啥。

按住他的手，在狼眼睛那滴了幾滴，直到血跡將紙張潤濕，二花從懷裏掏出帕子，給他的手指裹了幾圈。

將紙晾幹以後，二花對折塞入一個信封裏，交到孫葉手上。

“你把這個，想法子，送到官府去。

孫葉有點猶豫。

他雖不知裏面所寫為何物，卻總是擔心著她的安危。

“讓你去就去，別管那麽多。”二花強硬道，“若是擔心我，做的仔細點，別讓人發現。”

“嗯。”孫葉只得領命，退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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